那天正好立秋,沪上的太阳依然威力不减,地上似乎要冒出热烟。
我坐在车里,扶着方向盘等着红绿灯,脑子里惦记着记事本上被圈画出来的最后几件事情,我要赶在日落之前把它画上句号。长长的锦绣路华荫四起,我无心欣赏,只是想着,怎样在绿灯亮起时,从车流中呼啸而过。
就在行人的绿灯闪动,黄灯即将亮起的一刻,从斑马线的开头出现了一对人影,分不出他们是一对母子还是夫妻,中年妇女瘦弱得有些不禁风雨,皮肤一看就是那种长期行走在太阳底下的黝黑,年龄已无法从着装和表情中辨认。她一手捏着一个杯子,那是乞讨的工具,一手搀扶着身边那个男子。我不知道那男子得的是什么病,就是全身关节扭曲,走起路来身体的一边必须向另一边狠狠地倾斜过去,才能勉强维持迈开另一个步伐,没等下一步支撑就又得借助前一次的力量,就这样,一步一拐的艰难挪步。他的脸部五关通通变形,就好像是我们把一张硬纸揉皱丢在垃圾桶,捡起来再拉平的那个样子。手在不停的抖,如同冬天里在冰冷的水塘捞起来的猫抽动着全身。
我摘下太阳眼镜,同情无端如大网张开。我宁愿在我眼前的这个男子不要走路,他每走一步就像要一头栽倒在地上,而又努力抖动绞扭着站起,再往另一边倒过去,他全身每一个骨头每一条筋都不能平安地留在应该留在的地方,而他的举步维艰,就仿佛他的全身都要碎裂在人行道上。身边的那个妇女,生生地被他牵扯,衣袖被拉下,露出半边肩膀,眼里满是无奈和悲怜的沮丧。
他们一步步踩着我的心坎走过,我从来没有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,经历过这样无可比拟的辛酸。老天似乎把全世界的酸楚和苦痛都在那一刹那间,凝聚在这个男子身上。
我这条路上的绿灯亮了,我没有踩动油门,也没按喇叭,静静地看着他们慢慢的慢慢的从我车前走过,宽宽的八人车道,每个驾驶员都在等候他们安然走过!在这样的烈日里,躁动的城市喧嚣下,这一刻,我听见了虚空无数的叹息和怜悯。我相信面对这样的景象,世上没有一个人忍心按下喇叭。
轮到他们路上的红灯亮了,这使得妇女更加慌张和无助,男子抖动得更加厉害了,然而他的抖动丝毫不能帮助他的速度,也看不出他的表情,因为他的五官没有一个在正确的位置上。我们足足等了一个新的红绿灯,每当这两个人走过,才有人发动油门,继续前行,一时之间,众车怒吼,飘然而去。
在这个路口的这个时分,世界静寂无声,苦难像块石头重重的压在每个人的心上,无法动弹。
车行了很远,我还在回想那对男女,心潮澎湃难以静止,没有眼泪,泪水却在全身的血脉里奔涌。
这样活着的一对人都在努力走过人生的路口,如此健康的我们,还在苛求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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